“院网之争”渐趋白热化：停工半年之后，影院还能抢得过网播吗？ | 深度报道
记者/张蕊 实习记者/陈亚杰
编辑/杨宝璐
法国影院老板怒砸《花木兰》海报
法国影院老板杰拉尔·勒莫瓦挥舞着棒球棍，砸烂了影院《花木兰》的展架。此前，他已经为这部延档多日的真人版电影做了大量的宣传，期望这部影片能有个好票房，但一切却随着迪士尼的一个决定成为了泡影。
8月4日，在经历三度撤档、改期之后，迪士尼不得不做出了妥协——真人版《花木兰》将放弃在北美地区院线发行，将于9月4日上线其流媒体平台Disney+进行付费点播，点播价为29.99美元。
迪士尼方面表示，在未开通Disney+点播服务的国家和地区，迪士尼将争取让《花木兰》在实体院线上映。虽然迪士尼认为这是在疫情期间的妥协，并不能代表常态，但显然，这也未能平息杰拉尔·勒莫瓦和一些院线人士的怒火。
但国内影迷面对这则消息则淡定得多。从年初起，一系列影片转向网播，勉强补足了“今年没有贺岁片”的缺憾。
随着国内疫情的逐渐控制，影迷对“进影院看电影”的需求高涨，来自灯塔专业版的数据显示，截至8月17日，全国复工影院的总数为8840家，复工率为81.7%。票房总数仅为31.14亿元，平均每家影院的票房不过35万余元。
从8月14日起，电影院上座率的限制从30%提高到了50%，包括《夺冠》在内的一些2020年贺岁档影片也陆续确定档期，在距离年底还剩5个月的时间里，影院是否能抓住机会，夺回逐渐被互联网蚕食的市场，还需拭目以待。
线上观影，随时暂停
8月11日，李彪陪着孩子在家又刷了一遍《冰雪奇缘2》，算上去电影院，这部电影他们一共看了5遍。
他觉得在家看电影方便，孩子注意力不集中或不想看的时候，可以随时按下暂停键。疫情期间，他自己也在线上看了不少电影，为此还充了爱奇艺的高级会员，“提前点播不用再花钱了。”
2020年的大年初一，贺岁片《囧妈》免费上线播映。李彪第一时间就在西瓜视频看了，“之前不会选择首映，但这次我就想第一时间看到这部电影。”虽然没有电影院的氛围和音响效果，但李彪觉得在家看电影更轻松、随意，“未来，即使疫情完全过去，大概率还是会继续选择在家看电影。”
何敏仪和父母也一起用iPad看了《囧妈》，但她觉得，与电影院相比，在家的观影效果并不尽如人意，“用iPad看电影，会被一些因素干扰。”何敏仪说，妈妈注意力不集中，经常看着看着就开始玩手机，只能把电影倒回去让她再看一次，快到饭点了，爸爸又去洗菜做饭，根本就没看完。何敏仪觉得，在电影院看电影会让人更加集中。
然而正是这部试水线上播映的《囧妈》，让国内“院网之争”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。
2020年的春节，字节跳动耗资6.3亿，买下了因疫情而不得不撤档的贺岁片《囧妈》以及后续网剧的版权，并在大年初一零时起在视频App里免费播放。
这一举动却引发了多家电影公司和电影从业者对《囧妈》在互联网首播的抵制，甚至还有23家影院联名状告徐峥破坏行业规则。
尽管行业内对徐峥的举动颇为不满，但字节跳动中国CEO张楠却表示“初心其实很简单”。随着疫情发展态势严重，贺岁片撤档已成必然，张楠称，“过年没有春节档电影是件令人遗憾的事。所以我们就想，要不把电影买了，在抖音、西瓜、头条上免费请大家看。”
字节跳动方面并未透露关于购买《囧妈》的细节，但一组数据可以证明这次购买的成功——1月25日上映，截至1月28日零时，《囧妈》在西瓜视频、今日头条、抖音及智能电视鲜时光上，三日总播放量超过6亿，总观看人次1.8亿。仅湖北一省，《囧妈》的播放量就超过2500万次。
除了《囧妈》，春节期间，西瓜视频还上线了包括《疯狂的外星人》、《唐人街探案》在内的13部影片，这种线上观影的体验一直持续到院线复工前，直到6月，西瓜视频还独家播出了巴塞罗那足球俱乐部全新系列纪录片《比赛日》。
字节跳动有关人士表示，未来还会有购买电影的计划，“并且不局限于院线电影”。她认为，“线上、线下不会形成竞争，双方是互补共生的关系。”
保利国际天安门店的员工们直播卖货
影院复工，赔钱开张
7月16日，在停摆将近半年之后，国家电影局明确低风险地区电影院7月20日可营业，除近期将上映的影片，还有多部经典电影将会重映。这无疑给影视行业注入了一剂强心针，有人开始在朋友圈刷屏“要去看电影”。
7月24日，保利国际影城天安门店复工。复工当日，天安门店的总分账票房是1.3万元，其中《误杀》占43.1%。《多力特的奇幻冒险》占20.3%。
虽然票房与往年同期没法比，但保利国际影城北京天安门店总经理李旭很激动。从1月23日退完所有预售票，到7月24日复工，他们已等待太久。
复工前，李旭和同事对影院做了一次整体的消杀，并仔细检查了相关设备。复工当日，在允许的上座率前提下，一个空位都没有。“只能是30%的上座率，共650人。”李旭说。他清楚地记得，第一场电影是上午10点半的《多力特的奇幻冒险》，共有35人观影。
“我们希望在十一或者元旦档期，上座率能恢复到一个更好的水平，包括食品、饮料的售卖也能逐渐恢复。”李旭说。
本来为了春节档，电影院进了不少卖品，结果全积压了。疫情期间，李旭和同事开了几场直播卖货，销售库存卖品，一共卖了两万多块，“小吃不到10元一袋，饮料三四元一瓶，超大包薯片也才30元。”
除此之外，李旭还联合电影APP平台举办了两场免费的线上云观影的活动。当天，在线上观影约有100人。“这个平台有一些独家版权影片资源，需要通过影院来招募观众，届时每位观众会象征的收几元钱。”李旭告诉记者，未来不排除还会有进一步的合作。
但对于线上的观影模式，李旭个人并不支持。他认为，未来线上线下大概率会形成竞争，“主要还要看政策导向。”
按照李旭的说法，普通小厅的放映成本是700-800元，大厅的放映成本在1200元左右，即使只开6个厅，但票房也依然无法覆盖成本，不过李旭认为，树立疫情下顾客观影的信心是第一位的，“目前能开业的影城，都不会计较成本，现在不以盈利为目的。”
CGV影城亦庄店的店长于旭也从未放过这么久的假，从业15年，这是他第一个在家过完的完完整整的春节。
7月28日，CGV影城亦庄店正式复工，复工当日，影院的票房为3904元，当天，上座率最高的影片是《多力特的奇幻冒险》。
于旭直言，对于春节档来说，6.3亿元其实是一个比较低的票房，春节档影片的票房最少也得十几亿。“一个春节档的票房则能占到影院全年票房的四分之一，甚至更多。”
影院复工当天，没有小吃可售卖
新片不够，老片来凑
复工后，保利国际影城天安门店的老片和新片按照6:4的比例进行排片，“主要从评分，热度来预计排场。”毫无疑问，未来新片会越来越多，但在李旭看来，一些对票房预期值比较高的影片，可能是因为拍摄的成本、投资等比较高，觉得刚复工时机还不是特别好，现在还处于观望期。“春节档的影片票房差不多都超过30亿，按照现在的市场，肯定满足不了票房的需求。”
8月10号，邓珺连刷《星际穿越》和《1917》两部电影，“看的都是IMAX场，屏幕更大，清晰度更高，观影体验真的很不一样。”邓珺告诉深一度记者，电影院刚刚复工，IMAX场的价格比疫情前便宜不少，两场电影只花了100多元，她觉得自己赚了。
相比线上观影，邓珺更喜欢线下的观影感觉，特有的氛围、大幅的屏幕、优质的音响都是她的选择电影院的原因。
8月初，朱太阳和同学去看了《多利特的奇幻冒险》，这也是2020年，他的第一次线下观影，“人很少，能容纳57人的大厅，当天只坐了8人。”朱太阳是坚定的院线支持者，“毕竟线上的便利无法替代影院的观感。”
在邓珺看来，去电影院观影也是对优秀影片的一种支持，“电影院也是电影产业的一部分”。但对于一些自己没那么喜欢的影片，邓珺更愿意线上观看，“这样子可以双倍语速或者直接跳过自己不喜欢的部分。”
采访中，不少人对复映的影片表示没有兴趣，他们希望能看到更多的新片。电影院复工半个月后，何敏仪才第一去电影院观看《1917》，“之前的电影我都已经看过了，不想再看了。”
爱奇艺前副总裁李文指出，目前影视行业的主要问题是供应市场的内容不够，缺乏优质内容。相对线上的活跃度来说，线下没有好电影，大家就不会去电影院看电影，人少，好电影自然也不会上映。“这是最严重的问题，大家都在试探。”
李文指出，需求还在，供给少了，价格可能就会提高。这对消费者来说是一种伤害，也会对行业产生间接的影响——以后看电影更贵了，那就不去了，“这是新的恶性循环。”李文说。
他觉得头部公司没有担当，没有人站出来为这个行业“振臂一呼”，都在观望。“这时候，不是刷微博喊两嗓子的事情，而是应该把作品推出来，让大家看到，而不是一直等。”
实际上，从影业复工的消息传出来时，不少影业公司就开始推动影片上映计划。复工当天，阿里影业就宣布了影片《我在时间尽头等你》定档消息，“我们一看到宣布复工，就开始积极推动定档了。”阿里影业有关负责人表示，8月份就有三部影片宣布定档。
一般来说，一部影片，只要拿到龙标，公映许可证，就具备上映资质了，接下来只需看片方的定档时间和有关部门沟通定档信息。
目前，阿里影业所参与的影片中，已明确准备公映的影片有《八佰》、《我在时间尽头等你》，《信条》，《夺冠》等7部影片。
李文认为，现在电影院复映的老片，实际上是让那些有情怀的观众为电影行业埋单。“我承认此类电影会有一些票房，但这显然不是大众和主流用户需要的。当时春节档撤得很快，不少人还在骂徐峥，那现在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电影拿出来？”李文说自己也是普通的观众， “我认为一些贺岁档电影并不一定是拍得好，只是选择了好档期上映才获得了收益最大化。”
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，原本在春节档预计上映《夺冠》、《唐人街探案3》两部影片，一度被誉为“史上最强春节档”的头部影片。《唐探3》撤档前在淘票票上的“想看”人数突破500万，预售票房达到2.2亿，突破了国产影片的预售纪录。
8月18日，记者在在灯塔专业版上看到，如今想看《唐人街探案3》的人数已经超过了640万。
复工当日，有观众去影院观影
院线与网播之争
事实上，8月7日已经上映的《1917》的定档也颇为周折，同样经历了改期、延后等，但参与到《1917》项目时，阿里影业就确定，这是部院线电影，并未考虑过要线上发行。
“线上发行的，大多数从拍摄定位起就是网络电影，我们的网络电影板块，上半年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。”阿里文娱的工作人员说。
一般来说，投资高、体量大的影片，通过院线发行才能获得最大利润。因此，包括迪士尼在内的不少公司都是院线最坚定的支持者。但疫情使得影院不得不在漫长的等待中，选择部分放弃院线利润，转为更为贴近“信息时代”的放映方式——线上放映。
就在国内电影院复工一周后，7月底，北美最大院线公司AMC和环球影城就达成了协议：窗口期缩短至17天，AMC将可以与环球影业分享一部分线上视频点播收益。这意味着，线下电影的窗口期从原来的90天缩短了73天，而在这之后，传统院线也可以从流媒体收入中分得一杯羹。
此前，环球影业放弃院线公映，选择用线上视频点播的形式发行《魔发精灵2》，该片在北美上映三周就获得了1亿美元收入，成功收回了成本。但这惹怒了AMC，后者一怒之下宣布不再放映环球影业的影片。
不可否认，这是一次成功的线上发行，也正因为此，才给了环球影业和AMC对抗的信心。
另据优酷网络院线的统计数据显示，2020年上半年，优酷电影共有15部影片票房破千万，其中《大蛇2》分账票房更是突破了3000万。
6月18日，日本动画电影《无限》开启全球首映，在中国通过西瓜视频、抖音、今日头条平台上线。据了解，该片原定于6月5日登陆日本院线，后因疫情取消，最终改为线上首映。
与《囧妈》不同，《无限》是付费影片，“不同电影情况不同，会视具体情况具体对待。”关于线上观影的收费标准，字节跳动有关人士表示，公司与影片出品方合作在线上首映《囧妈》，是因为“免费播出是疫情期间的一项特殊举措，希望能在居家防疫期间提供更多优质内容，帮助大家平安、充实地度过这段特殊时期。”
国信证券的研究报告显示，部分片方在重压之下，2020年已有5部院线电影线上发行。该报告认为，“院转网”仅是特殊时期迫于无奈的选择，多数片方仍然面临现金流严重承压问题。
报告还指出了院线的一些不足，比如影院运营成本端控制仍有提升空间，院线缺乏对线上平台的投入，会员体系培养及线上发行均有缺憾，影院的零售消费属性变强，影院的文化空间属性正在变弱等。
著名作家、编剧、电影从业者莫争认为，线上线上其实是一种互补，大家各取所需。“我们不强人所难，要针对不同的人群，做出不同的饭菜。”
但莫争承认，线上对线下冲击很大，“线上观影方便、便宜，利用弹幕、评论等互动性更强，时间也更容易掌控，但观影效果不如影院。线下有仪式感，影音效果更好，且有社交属性，但也更花钱和时间。”未来，对于院线电影的品质要求一定会更高。
虽然在一定程度上，疫情改变了人们的观影习惯，但李文对于院线电影的未来还是报以乐观态度，在他看来，只要有好电影，观众还是愿意主动埋单。“线上线下是一种互补。”在他看来，那种效果，声音、特技很震撼的大片，在手机、电视等小屏幕上看会影响观影效果。”如果是剧情片，那在家和电影院倒没有太大的区别。“
“未来一定会分流，不是所有的电影都一定要在电影院看，但那些打动人心灵的东西，还是进电影院看比较好。”李文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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